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獨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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獨處

第二日酉時崔嘉慕收拾妥當後走到縣衙大門,周伯已經牽著之前買下的馬車在縣衙大門口等候了。

崔嘉慕一步三回頭,然而後衙中並沒有他想看見的人影走出來。

周伯朝他行禮:“公子。”

崔嘉慕收回目光垂下眼眸,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像一條蛛絲緩緩纏上他,他低低道:“我們走吧。”

他心不在焉,錯過了周伯臉上欲言又止的神情,掀袍踩上車架輕輕用力就登了上去,他伸出手去掀車簾的動作頓了頓,再次回頭望了一眼縣衙大門,縣衙大門只有值守衙差的身影。

他的指尖觸碰上布簾將它擋開,彎腰低頭正要進去時,視線中出現了一雙腳,他楞了楞,擡眼看去,面前坐著一位書童打扮的人影,不是程芷還能是誰?

在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情況下,他的眸中迸發出光彩,唇角上揚,但口中仍然不饒人地說:“昨日是誰信誓旦旦地說不去來著?”

程芷雙手抱胸,嘴硬地替自己挽尊:“沒錯,是本小姐說的,但誰讓本小姐心地善良呢?看不得狼入虎口罷了。”

崔嘉慕笑著拱手作揖:“那在下還得多謝程大小姐保護了。”

程芷聽出他的揶揄,心中微惱,口不對心地反駁:“你別自作多情了,我是擔心高小姐,才不是你呢!”

崔嘉慕一掃心中郁結,眼底盛著笑意,好心情地點頭:“是是是,程大小姐說的都對。”

程芷頂著崔嘉慕的目光感到渾身不自在,她瞪了一眼崔嘉慕,朝著外頭揚聲道:“馬車怎麽還不走啊?”

聽見車廂裏頭的聲音,周伯搖頭輕笑,扯動韁繩,車輪在馬兒的拉動下緩緩轉動起來。

“我今日特意化成小書童的妝容,你怎麽還能一眼認出我?”

程芷小心地碰了碰自己的眉眼,心中忍不住納悶,她出門前還特意照了照銅鏡,這身打扮分明已經跟原來的模樣大相徑庭,連周伯見到她都沒有認出,還是她自爆身份才放她上了車。故而她對這次的偽裝頗有自信,卻不料被崔嘉慕一眼看破。

崔嘉慕看著程芷此時的濃眉細眼,忍俊不禁:“確實認不出是你的臉,但誰家書童敢越過自家公子率先在馬車上安坐等候?”

程芷語塞。

崔嘉慕露出一個自得的笑:“再者說了,你我相處這麽久,我早已熟悉你的身形了,若是這般還認不出可就太說不過去了。”

程芷跟他唱反調:“可周伯就沒有認出來我。”

崔嘉慕一楞。

程芷忽然也意識到這話題的暧昧,像個鵪鶉似的閉上了嘴,車廂中頓時陷入寂靜。

周伯莫名地聽見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,回頭瞧了一眼,不解問道:“程小姐,距離州判府還遠,您出來做什麽?”

程芷彎著腰在車架上小心坐下,眸光閃爍,清了清嗓子才開口道:“此行我假扮的身份是崔嘉慕的書童,書童怎可跟主子同坐一車?自然是跟著車夫坐在車架上才合情理。”

“那路上顛簸,程小姐可坐穩了,小心些。”周伯關切地提醒。

周伯駕著馬車又走了一段路後,有州判府上的仆從特地前來領路。

深秋的夜來得總是很早,太陽早已收起最後落在人間的幾縷日光,清淩淩的月色當空照下,一輛馬車悠悠地在州判府門前停下。

程芷輕盈躍下車架,低頭斂眉地為崔嘉慕拉開車簾,壓沈聲線後,幾乎辨不出男女。

“公子,州判府到了。”

崔嘉慕氣定神閑地從車廂中踏出,清冷的月光灑在他的臉上為他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,更為他添上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。

為了彰顯重視,州判高揚風特意攜著家眷來到門口迎客,站在高揚風身後的高覓音驚鴻一瞥,望著崔嘉慕俊逸非凡的臉出了神,胸腔中的心速驀然失序,毫無章法地跳動起來,悄然紅了臉。

高揚風笑著迎上前:“崔縣令。”

崔嘉慕不卑不亢地行禮:“高大人。”

“今日我邀你前來不談公務,那些虛禮索性都免了,不必拘禮。”高揚風熟稔地輕拍崔嘉慕的肩膀,一手攬過一旁面容華貴的婦人,“這位是我夫人。”

崔嘉慕頷首微笑:“高夫人。”

高夫人抿唇微笑:“崔大人,久仰大名。”

高揚風聞言哈哈大笑起來:“對對,崔太傅之子的聲名,何處無人不曉?”

“大人說笑了。”

高揚風引過高覓音,笑道:“這是小女覓音,那日見過面的。”

高覓音羞澀垂頭,款款福身:“覓音見過崔大人。”

崔嘉慕客氣地示意高覓音不必多禮。

高揚風的視線在崔嘉慕淡然的臉上轉了轉,揚起一個笑,一手做迎說:“外頭風大,我們進去說話,走走走。”

有仆從自覺將馬車牽去馬廄,周伯和程芷跟在崔嘉慕身後,在高揚風的熱情引領下,眾人一路來到正廳。

侍女們來去匆匆,正廳擺著一張圓桌,上面擺著剛剛端上來的菜肴,還冒著熱氣。

高揚風引崔嘉慕在主位邊上的位子坐下,笑道:“叫你崔縣令太過生分,我就厚著臉皮叫你嘉慕了,莫要見怪啊。”

崔嘉慕也順著話頭換了自稱,笑說:“學生不敢。”

高揚風見崔嘉慕如此上道,沒有自視為崔太傅之子而擺出架子,欣慰地撫掌大笑,連連稱好。

很快菜就上齊了。

高揚風指了指桌上的菜肴:“這些菜可是我特意邀了宴賓樓的廚子燒的,嘉慕不要客氣,都嘗嘗。”

酒過三巡,客套話說了一輪又一輪,終於到了切入正題的時候。

只見高揚風放下箸子,狀似無意地提起:“哎呀,不知嘉慕可曾聽聞秦州知府一案吶?”

崔嘉慕一直有所防備,故而沒有飲下太多酒,神色清明,他應道:“學生南下時曾途徑秦州,對此有所耳聞。”

高揚風瞥了瞥崔嘉慕臉上的神情,並沒有從崔嘉慕臉上看出異樣。

“秦州知府真真是膽大包天,天子腳下竟還敢大肆斂財,跟底下的官員上下其手,欺壓百姓,簡直可恨。”高揚風試探性地在“天子腳下”上咬重。

這天子腳下意有所指,實際是指崔太傅眼皮子底下。

崔嘉慕佯裝沒有聽出他的言下之意,理所當然地評價道:“《史記》有雲,食祿者不得與下民爭利。他忘了初心,搜刮民脂民膏,甚至連通底下官員戕害百姓,送往大理寺審判是他應有的下場,其餘官員也理應受到應有的懲罰。”

崔嘉慕的言語中絲毫不為秦州知府感到可憐。

高揚風舉杯輕搖,再次出言:“崔太傅大義,主動向皇上遞呈奏折彈劾自己的門生,雖說受到秦州知府的牽連而被皇上責罰了,但此番義舉卻救秦州百姓於水火,實乃我等效仿的榜樣。”

崔嘉慕心中了然,高揚風無非是想試探他們父子關系是否如他們猜測的那般不和,索性如了他的意,哂笑一聲道:“什麽大義,自己的學生犯了錯,他身為老師自然有責任在身。崔太傅也不過是做了應做之事罷了。”

高揚風聽崔嘉慕生疏地管自己父親叫做崔太傅,心中一喜,但臉上卻表露出一副尷尬的模樣來,委婉地說:“崔太傅門生眾多,也無法兼顧每一個門生嘛。”

“嗯,也兼顧不到我。”崔嘉慕輕描淡寫地接話。

垂手立在崔嘉慕身後的程芷暗中向高揚風投去視線,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喜色,在心中忍不住鄙夷起他的品格來。

高揚風做出一副親切的長輩模樣,對崔嘉慕溫聲寬慰:“嘉慕啊,你從京城迢迢而來,雖然這裏沒有你熟悉的朋友和親人,不過沒關系,你就把這兒當作自己家,千萬別客氣。”

崔嘉慕落寞地笑笑:“學生多謝高大人關心。”

看得程芷直在心中搖頭,崔嘉慕儼然一副對崔太傅失望至極的落寞模樣,若不是她知道崔嘉慕仍然心向崔太傅的話,怕是也要被騙他了去。

高揚風暗瞪一眼沒眼力的女兒:“覓音,快給嘉慕倒酒。”

高覓音如夢初醒地從疼惜崔嘉慕的情緒中出來,連忙起身走到崔嘉慕身側為他斟酒。

高揚風趁熱打鐵,跟崔嘉慕話起家常來。

但崔嘉慕坐實塞萊州官員對他們父子關系的猜測的目的達到後,他就失了跟高揚風周旋的興致,尤其是高揚風話裏話外要將他的女兒跟他扯上關系,更加讓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。

他拱手略帶歉意道:“高大人,時辰不早,學生該回去了,多謝高大人今日的款待。”

高揚風卻熱情挽留道:“不急不急,我已叫人備好廂房,今夜留下小住一晚,明早再趕回縣衙便是。”

高夫人也跟著出聲勸道:“是啊崔大人,夜裏視野差,行路難免不便,索性我家老爺已經備好廂房,你不必客氣,住下便是。”

崔嘉慕繼續推辭時,程芷暗中伸手戳了戳崔嘉慕,崔嘉慕一楞,拿不準程芷是不是要他應下的意思。

程芷伸出食指在他後腰上寫字。

從後腰上傳來的一筆一劃分外清晰,崔嘉慕放在雙腿上的雙手不自覺地攥起拳頭,盡力去忽視心中湧上來的異樣感受,跟著程芷的筆畫去感受她寫下的字。

——住下。

崔嘉慕辨別出程芷想要傳達的字後,心中詫異又困惑,摸不準程芷想做什麽。

不過他還是順著程芷的想法,向高揚風拱手道:“既如此,那學生就卻之不恭了,叨擾高大人了。”

高揚風愉快地哈哈大笑:“不叨擾,榮幸之至。”

......

三人被帶到東廂房,崔嘉慕被安頓到廂房,程芷作為崔嘉慕的書童,自然跟周伯一起被安排到了貼近廂房的耳房中。

崔嘉慕看了看程芷,對管事張口道:“還有空耳房嗎?”

管事楞了楞,不解其意。

崔嘉慕張了張口,一時間不知該怎麽說才好。區區一個小書童還要特意占一間屋子,不論是什麽理由都顯得極不自然。

程芷猜到他的顧慮,借著夜色漆黑看不清她動作,伸手輕輕扯了扯崔嘉慕的衣角,示意不必了。

崔嘉慕難得露出一絲煩躁的情緒,隱隱有些破罐子破摔地說:“罷了,屋子裏應該有矮塌吧?她不必去睡耳房,睡在矮塌上就好。”

管事目光微變,隱晦地在二人之間打轉。

崔嘉慕挺直了脊背,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樣子,說:“她是我的貼身書童,需要隨侍我身側。”

“再者,我夜裏若有何事也能及時喚人。”

若不是場合不對,程芷此時真想拎起崔嘉慕的衣襟對他大喊快別說了,簡直越抹越黑了。也許今夜過後,州判府裏就會傳開崔太傅之子有斷袖之癖了。

管事:“......是,小人這就安排。”

......

最後一位侍女垂頭後退著出去的同時將房門帶上。

隔絕了所有外來的視線後,程芷立刻卸下偽裝的恭敬,在矮塌上坐下揉起站立太久而僵硬的雙腿。

崔嘉慕擔心隔墻有耳,壓低聲音開口:“你讓我答應留下究竟想做什麽?”

程芷說:“我們此行的目的不就是讓他們相信你跟崔太傅不和,從而順勢打入他們內部嗎?既如此,這麽好的一個拉近關系的機會,怎麽能放過?你今夜剛跟他們相談甚歡,一直拒絕他們的邀請反而顯得怪異。”

當時高揚風一個勁兒地將把女兒推給他,讓他如坐針氈,滿腦子想要離開,倒是沒有想到這個關節上。

程芷輕錘雙腿,呲牙咧嘴的模樣:“終於可以歇息了。”

崔嘉慕表情一頓,忽然變得怪異起來。

孤男寡女共處一室,甚至一整晚。

但見程芷似乎毫不在意的模樣,他也只好壓下心頭的雜亂思緒,道:“你睡床,我睡矮塌吧。”

程芷捶腿的動作停了下來,臉色慢慢變紅。

崔嘉慕:?

這人該不會現在才意識到他們的處境吧?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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